這一次，“小鋼炮”馮小剛終于為自己的口碑和大廈將傾的華誼票房爭了口氣。《芳華》之前，華語電影的10億票房從沒眷顧過懷舊的文藝片。

更何況，是60后們的文藝片！

我對馮小剛是有私心的，《一聲嘆息》到今天看都是成功的小人物家庭倫理劇，即便是口碑和評分都不算高的《一九四二》和《我不是潘金蓮》，也較完整地表達了原著的品格，瑕不掩瑜。

因而，我對《芳華》有多一點的期待。懷著對華語電影明天多一點的企盼和今天多一點的怒其不爭，想分享一下品相不錯的《芳華》可以做到更好的部分。

《芳華》最棒的一場戲，是何小萍的草坪獨舞。

它的情感張力太燃了：一個長期邊緣化，從不被愛又經歷過喪親、被排擠和戰爭傷害的精神病患者，在觀眾席觀望昔日隊友們的舞蹈，她已經記不清她們的臉，她不知道自己的來處和去處，但肢體的記憶尚存，對舞蹈和生命原始的熱情，也沒有丟失在灰暗的路上。

她獨自走出禮堂側門，在四下無人的月光下翩然起舞，草地上，跳躍著一個孤獨又自在的靈魂。病號服都掩蓋不了的流彩。

那一刻，她是自己不自覺生命的A角。

但是，導演沒剎住車的表達，讓劇情畫蛇添足。

電影如果在這里結束，生命的悲劇美和不卑不亢的高貴態度，有；青春的追憶和今昔對照，有；文工團歲月的共同經歷，真實、動人又殘酷的人性，有。

退一步，在蕭穗子撕碎那封寫滿少女心事的情書的一刻剎住，青春往事隨風丟失在前行的路上，影片的精氣神兒也依然在。

六分鐘戰爭長鏡頭也很加分。但對于原著不分取舍的接收，反而讓影片結構太散，主題太多。《芳華》在原著改編上的缺失，不妨對照嚴歌苓另一部改編電影《歸來》來分析。

前者是作家嚴歌苓的川西少年文藝兵真實經歷，后者取材自作者外公的真實人生體驗，馮小剛和張藝謀各自也都對寫板報出墻報的青春有過不短的親身體驗，處理起自己熟悉的年代劇本來，選擇卻迥異：

《歸來》原著《陸犯焉識》的生命經歷跨越大半世紀，不可謂不厚重，也有老年陸焉識為兒孫輩卑微洗臟衣服的雞零狗碎人生。但張藝謀只選取了其中陸焉識回家的部分章節集中火力用力，半生等待，白發歸人對面不相識，戲劇沖突抓人，情感深度足夠。

反觀《芳華》結尾的半小時，文工團解散夜的情感抒發略尬，和平年代的各自落寞反倒削弱了影片好不容易凝聚的精氣神兒。

電影的藝術特質和表達方式終究和小說不同，在三兩個小時的珍貴時長里塞進去太多，對創作者有太嚴苛的要求。張藝謀選擇了放手，馮小剛試圖抓住一切。遺憾的是，《歸來》的不枝不蔓，恰是《芳華》所不及的。

尬歸尬，鞏俐雖好，終究不是馮婉喻式的上海女人樣子，《芳華》三女主的選角，確是太妙了。平靜且有破壞力，美得各具特色，曼妙無匹。

領略過何小萍倔強的嘴角和有尊嚴的舞蹈，誰還要看苗苗頂一張網紅臉去演《楚喬傳》里毫無生命的小七呢？

群像塑造的無力感是《芳華》的又一大遺憾。

某種程度上，是馮小剛選角的眼力讓三女主和黃軒撐起了《芳華》的血肉。但文工團群體的群像刻畫，卻未給觀眾留下過多串聯的、有記憶點的部分。一個空蕩蕩的大時代舞臺，虛焦了舞臺上行走的甲乙丙。

《芳華》的時代表達里，鏡頭語言不少，軍裝鮮亮、紅旗明媚，好看。可恰恰，那軍裝里紅旗下的人，面目模糊。

不過，第五代導演們寶刀未老，第六代已進入創作井噴期，有才氣的畢贛、程耳、文晏們已露尖尖角，終究是華語電影的幸運。